鱼洞一小的那些年

桃李不言,下自成蹊。

鱼洞一小的那些年

——我在一所普通小学的普通童年

我的小学时光,大部分是在鱼洞第一小学度过的。那时候大家都叫它“一小”,也有人叫“一校”。那是一所再普通不过的学校,教过我的老师也都很普通。

后来我才明白,所谓“普通”,并不是贬义。它更像是一种集体命运。我们都生在一个不需要太多选择的年代,学校只是命运分配下的一块小方格,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坐标。

我曾经翻到过九十年代初的一本小册子,里面有鱼洞一小教师与校工名录。那上面显示,大部分老师的学历都不高。虽然学历不代表一切,但当一个人其他方面也很普通时,它往往就成了“普通”的注脚。可普通又有什么不好呢?
毕竟,这个世界上,大多数人都如此。

体罚、政治与戒尺的年代

鱼洞一小在当时算不上什么好学校,甚至在家长口中常常是“不得已的选择”。
可即使是一所普通的小学,也少不了一些“传奇”老师。

黄小平就是其中之一。
他教美术,是个年轻的男老师,特点是——狠。那根厚得吓人的戒尺,打在课桌上能发出劈啪的爆裂声。
他体罚的理由五花八门:忘带颜料、画板,甚至画得“不像样”,都可能挨打。那时候,美术课成了最紧张的四十分钟。颜料的气味混着恐惧的味道,连空气都变得不安。

另一位是胡朝馨,教思想品德的。她不像黄老师那样用手中的戒尺,而是用她的思想。她讲课时经常提醒我们——要警惕国外反动势力拍摄我们祖国的阴暗面。
她热衷于那些宏大的叙事:解放全人类、捍卫社会主义、反对资本腐蚀。
可越是讲这些,她就越显得离生活远。那种过于热衷宏大叙事的人,往往对身边的人和事却格外刻薄、自私——仿佛他们的善意,只留给了抽象的人类,而不是眼前的学生。

有一次我们放学后打乒乓球被她抓到,她把我们的球拍没收了。也许是怕我们吵到楼下的毕业班,影响她的升学率。那时我不懂什么叫“KPI”,但能感觉到她心里的那种焦虑:教育变成了任务,而学生成了任务的一部分。

我知道,那时候的大环境就是那样——纪律、服从、惩戒。
可笑的是,他们其实完全可以“枪口抬高一寸”。
但他们偏偏喜欢“突突”,好像打得响一点,世界就能更听话一点。

唯一的亮色

但一小并非一无是处。

我们在低年级就有唱游课。我一直以为这是全国小学的“标配”,后来才知道,连一些一线城市的学校也未必开设。
我至今还记得封老师带着我们唱歌、做游戏的那些快乐时光。那时阳光从窗户斜斜照进来,映在地板上,空气静静流动,孩子们的笑声在教室里回荡。那是一种很单纯的快乐,像是一切都还来得及的年代。

还有每周一次的“第二课堂”。我参加的是美术班的实践课,那时的我们,对“作品”没有概念,只是单纯地喜欢用颜色把心里想到的东西画出来。

图书室虽然每周只开放一次,但是却能看到《十万个为什么》之类的书籍。那是我第一次读到“宇宙”“原子”“人类起源”这些词。那时我觉得,只要能走进那间屋子,世界就不再局限于操场和教室之间,而在书页的缝隙里悄悄变得辽阔。

两位班主任

一至三年级由赵老师带,她温柔、耐心,我印象中她极少体罚学生。她懂得用奖励来管理——比如看电影前要背课文,背完的才有“观影资格”。那是我第一次明白:学习有时也能换来一点幸福感。

四至六年级换成刘邦君老师,她的管理方式比较粗暴而直接。
印象最深的一次,是她因为姚家根、张施正和我没带红领巾,不让我们上课,让我们回家去拿。于是我们集体逃学一天——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“抗争”。

她也打人,但毕竟是女老师,力道比黄小平温柔。她更擅长思想改造。作文课上,她特别喜欢“舔式作文”:不管写什么,最后都要升华到祖国、人民、党。
那时候我写作文已经练得炉火纯青。

记得有一次我写了篇描写团体操的”舔式”作文。音乐老师兼任我们团体操的指导,看后激动不已,还拿给隔壁班的语文老师看。那位老师笑得很灿烂,居然双手抚摸着我的脸,说:“你写得真好。”
那一刻,我感到一种奇异的羞耻——文字的虚伪气味第一次这么近。

可惜,小升初考试时,巴县中学的老师并不吃这套。我语文只得了89分。幸好数学99,自然97。否则我的人生轨迹,可能又会是一条“被作文改变的命运线”。

其他的课与人

低年级的体育老师姓王,同时还兼教其他年级的数学,活脱脱就是后来“数学课是体育老师教的”这个梗的现实原型。
高年级的聂老师则是个讲故事的高手。每逢下雨,他就让我们坐在教室里听故事。《无名牌手表》讲的是林彪集团阴谋夺权,那时我们听得如痴如醉。可长大后再读,只剩空洞的政治寓言。

自然课最初由班主任赵老师兼任,她讲得生动易懂。后来换了个沉闷的男老师,上课几乎不管纪律,每次上课,同学们都交头接耳。
有一次期末复习时,他看到我在看星空图,夸我“好学”。我于是认真地把星座一一记下。结果整节课他都没见我翻书(毕竟星座的数量太多,^_^),突然爆发,非要拉我去见班主任。那一刻,我真有点糊涂:不是你刚刚还夸我好学吗?
而那些聊天的同学,什么事都没有。

也许那天他心情不好吧,整个人突然像被什么按下了开关。

尾声:普通的光

回头想,鱼洞一小从来没有辉煌过。
它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学。
但就是那样一所学校,构成了我童年的底色。

那里有戒尺、也有图书;有体罚、也有歌声。
有混乱的课堂,也有一本《十万个为什么》。
一切都很小,却又真切。

后来我常想,也许教育的意义并不在于塑造多少“优秀的人”,而在于让普通的孩子,在普通的世界里,仍能找到一点属于自己的亮光。

那光可能来自一本旧书,一堂唱游,一张星空图。
它微弱,却足够照亮我走出鱼洞的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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